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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读诗】崔国发读诗笔记之一:高原

来源: 常识文学汇 时间:2021-07-13

文/崔国发

 

 这个海拔很高的词让我们在仰望的时候脖子发酸。莽莽苍苍,横空出世,一片空旷辽阔、诘问蓝天的景象。阳光明亮,风在擦拭着雪山之巅上淡远的白云――经常会有这样的画面,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间或使我感觉得到,那豪迈的西风从长空飒然而至,一些外乡的鹰隼从远方而来,它们扑动着巨翼,在我的头顶上持久地盘旋。许多人都没有在意它们的从容自信,迎风向西,也只有那一只只鹰隼,能够在斑驳的皱折中穿过高原深处隐藏的秘密,其威猛的精神与质朴勇敢的灵魂使我触目惊心,以至于当我听到它们连续的叫喊――那声音是如此雄浑、飘逸与超验――从前一直到现在,使越来越多的形容词纷纷失效,它们的风度与气质、形象与色彩在忽隐忽现之间,进一步衍化成一种大美,一种诗的迷惑与终极。它们同时也昭示,天空固然有着深远博大的内容,因为鹰隼的存在,凭借它们心态的高迈、思想的神迹和语言的急速逼近,使写在天上的带有某种神秘而且负载着巨大的意义与命题的诗歌成为可能。

 与鹰隼一样,或者说,那些如鹰隼一样的诗人,难以掩饰他们对高原的渴望、憧憬与激情。心比天高,但是我相信,他们的感觉却早已降临,自始至终都未泯灭内心的冲动。也许多年以前,这些诗人就曾企图找到一种自由自在的表达方式,苦苦寻觅,又不忍放弃,天命、信仰、终极――这样的等待是漫长的过程,一旦真的与这些词汇相遇,立马就感到,其实它们就在我们身边,它们是一种遥远却原来也近在咫尺,很神秘的也是很明朗的,很深奥的也是很浅易的,御风而行,这种过程确实是意味深长的。我不是诵经的喇嘛,但是我在接触到关于高原的诗歌的时候,顷刻间心跳不已,在心与心的相互作用下同样可以获得某种神助的训示和隽永的格言,以及那就象寓言一样含蓄之魔界的诱惑。天使很知道造物者的秘密,而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众神即来来往往,那时我很难形容自己,我几乎是数十次地听到我自己周身血的潮动,听到高原极顶雄压四野灭绝一切磅礴而来的声音,听到风静以后月色与雪水倾泻的天籁与圣乐。那一刻我坐在灯下翻阅着诗人昌耀的诗,追随诗人一直夜行到西部高原,一点儿也不觉得孤独――“低低的熏烟/被牧羊狗所看护。/有成熟的泥土的气味儿。/不时,我看见大山的绝壁/推开一扇窗洞,像夜的/樱桃小口,要对我说些什么,/蓦地又沉默不语了。/我猜想是乳儿的母亲/点燃窗台上的油灯,过后又忽地吹灭了……”多少回,我总是被这样一种感受所动,它总是一回回把我领到了西部高原,领回到1961年的某个夜晚,从日常生活中摄取了一种很底层的情感的真实,呈现出一种深远的平和与安详,只是,这不是行政区划意义上的西部高原,而在我看来,它更是一种直抵生活状态而赋有文化意义上的西部高原。那时,所有的油灯都已经吹灭,我不知道,夜的樱桃小口会说些什么?那时,即便周围都是黑夜的黑,那也是不曾被光污染过的纯洁的黑。多少年之后,以诗集《羞涩》荣获鲁迅文学奖的杨晓民曾这样地描写《高原》:“这样天更高了/湖更蓝了/我的眼晴再不会迷失/打开所有的器官和道路/遍开激情之花/遍开落日之花/坐在黑夜中/我的身体燃烧而透明”,高原在黑夜里,也可以通过月亮映像太阳之光而成为一个发光的名词,它完全镀亮了诗人的眼晴――一种如顾城所写到的用它来寻找光明的黑色的眼晴。而同时获鲁迅文学奖的诗人西川在写到高原时情不自禁地引用了罗伯特·彭斯的诗句:我心在高原,我心在远方。他在旷原上看到了严峻的冬天里那些嚼着草根的马匹,一个连升空的星宿也毫不介意的马匹,一个在大雁已飞尽、天上的河流已成冰、置身于三千米高空云层里的马匹,一个在鄂尔多斯从南昌退伍归来的士兵透过旅店僵裂的窗子眺望沐着阳光的马匹,一个从黎明起就和地平线保持着一种独特默契的马匹――与鹰一样,高原是如许生物灵肉相依的原乡,马匹是高原上的骄子,它们吼出的长调其实就是为高原赋写的一篇篇动人的诗骚。此时,我想起了诗人岩鹰的诗句:马,寻找它的骑手;你在飞!天马行空――深陷现实之地的马的幻像,可否看作是高原上志在千里的生命活力之一呢?

 一个人一生从未见过高原那是遗憾的,见过高原而不形诸诗行那也是遗憾的。如果你到了九寨沟,得见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原美景,就不仅能够看到以上许多诗人描述的景致,还能看到雪山、牦牛以及碧如翡翠的海子,那一刻,你会感到自己远离烦恼,而进入单纯的、清澈的童话。回到现实中来,我写了关于高原的一些文字,与高原相比,显得很苍白。后来我从诗人沈天鸿的诗篇中,找到了另一种高原的风格,与九寨沟的高原不一样,诗人试图以他的手抚摩高原上的落日,感受到先祖亿万年栖息其间的热度,仿佛看到了尘土、兽骨、龟甲、岩石的凝结或篝火的跳动,听到了马的乱蹄与牛角号的呜呜狂吹,面对“其形如火。其色如火”的高原,诗人“很初和很终的感觉――/我渴”,那确乎是一处粗犷而富有历史感的高原。面对这样的高原,又怎能不使诗人为之揪心。“我挣扎在峭壁中间/风在我的胸膛内嘶喊/不知道是往上爬/看一眼真正的蓝天/还是往下跳/溅一朵灵魂的火焰  一只鹰/从我的头顶急速滑下去/又缓缓摇上来”――诗人白连春如是说,真的让我们很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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