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伟(四川)
十月下旬,我从藏区回到了四川,进门,竟没有了立足之地。
母亲,把平日里不要的纸箱废旧收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从过道到餐厅,起伏绵延。大小的箱子依次叠加,油桶与矿泉水瓶就见缝插针般的塞进了空隙间。
看得出来母亲很是用心地收捡了一番,尽力让那些长短不一、高低不齐的废物,有序地排列。只是那废旧物堆砌的山,与雪白的墙相较,还是太过零乱。屈身其间,似乎还有着淡淡的香味,一时间,我也摸头不知所以了。
母亲,一个历尽苦难的地主小姐,由于成分问题,这个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本科生,被分到川东小城的乡下以教书为业,很后在本地一国重中学退休。经历过各个时代的苦难,也就养成了节约的习性,即或现在,拿着丰厚退休金的她,依然能省就省,能俭就俭。
唉,这就是我的老母亲。
一
平日里,我与媳妇在家,是不许她收捡这些废旧品的,她看着我们拧出去甩入垃圾箱里,也只是叹息几声罢了。这次,我出门到西藏晃荡十多天,媳妇与小女也在外地学习,一个诺大的家,全由老母亲自由的支配,她哪有放过如此良机之理。
于是,她把本就腾空了的箱、瓶、桶收集在了一起,一些还有少许东西的包装物,也被提前报废处理。本打算在我回家之前处理掉,可天意偏偏不与人作美。那些天,就是没有收旧人那沙哑的声音在小院响起。
母亲见我归家,很是高兴。她一直无力地反对我每年一次的西藏之行,她甚至以为我是沉迷在神佛的世界里,总想挽救我那跑偏了的思想,回归正道。母亲笑盈盈的脸看见我站立在旧纸箱堆中时略略的皱眉,那笑一时又带着一丝怯怯之意。
我笑问:“怎么就没有卖出去呢?”
她忙答道:“哎!这些天就是没有人来收废旧!”
之后,那堆纸箱、废油瓶子,就这样安静地置身于墙角,虽是碍眼,也不太碍事。我是个极能将就的人,渐渐地也就习惯了那堆不好看的东西的存在。时不时,我还窥见母亲悄悄地往那些东西上打打杀虫剂,喷喷老婆的香水,难怪那废旧堆竟有种淡淡的怪异的香气。
之后,常与母亲一道聆听着窗外有没有“收废书、废报纸”的声音。
二
终于,一个下午,我听到那个莫名期盼的声音响起在小院里,一个背着竹篾背兜的中年男子脏兮兮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几角?”门里问。
“四角。”门外答。
母亲来插话:“前几天还五角!”
那男子说:“降了。”
母亲还在与他争辩。我断然说:“卖了!”
母亲看了看早已长大作主的儿子,虽是心痛她收捡多日的东西,但没有再争辩了,只是说:“油桶与矿泉水瓶要贵些!”
那男子又说:“瓶子六角。”
我瞥了一眼那成堆的废旧,没有多少油桶与矿泉水瓶,就假充富人,大方的说:“一起称了,都算四角。”
母亲依然只是叹了叹气,没有言语。
男子利索地拆解、捆扎着那些东西,我也懒得去陪着他的生意,他一捆捆地绑扎着,一捆捆地悬在那破旧的秤上,仔细报着斤两,还把秤星数与母亲看。
母亲专心听着他报出的信息,我知道,她在默默地累加那即将出手的货物总的重量。
当男子再次拧起一个满装废品的大方纸箱,同时报出八斤半时,母亲感觉不太对劲,她叫着我说:“小三,昨晚小幺儿(她的小孙女)好像把这一箱抱去称了一下的嘛,不是说有十一斤吗?”
我猛然想起,的确,那个闲着无事的小女昨晚吃着力,抱着那一大纸箱连同自己站在那平日里称体重的电子秤上称过的,人重与人货同重相减,好像真是十一斤。
我感觉不对劲,就让男子暂停,捧来电子秤,直直的把纸箱放在上面,果然十一斤二两。
我盯住了那个看似木讷,甚至有些呆笨的男子,他已是老江湖了,一点不惊不慌,更不脸红,只是说:“那就依你的秤。”
我让他把秤拿我看看,他不肯,我让他重新称与我看看,他依然不肯。我想看看他是假秤!还是假称!
我无法与这类人争个是非曲直,一但发生争执,社会舆论会爆发出所谓的同情弱势的乌合效应。到时,我会为这几斤垃圾,把自己变为垃圾。
人言可以消骨,故而古人有云:人言可畏。可假秤并不可怕,假秤只掌握在一小群人手里,何况那群使用假秤的人,多被这社会划归“弱势”群体,你敢拿他怎么办?仿似一小孩手执利器,行凶于你,你不仅担心自己,更是要担心起他的安危来,一但出事,都是大人欺负小孩,有理,你也没理。
我很好可以表达我的愤怒的是:“对不起,我不卖了。”
那男子悻悻地离开了。我在窗口看不清那男子抬头回望的眼睛,我不知道那眼神里正表达着什么,是不甘,是恨意,反正不是歉疚的心。
之后,母亲又招呼上门了几个收旧人,竟然与那个男子如一妈所生,所有的秤也都永远称不出实际的重量来。那一堆废物,如同涨浮不定的妖物,时重时轻。
终于,我在一个下午回家,过道与饭厅干净了,母亲笑着说:“东西都卖了!”
“多少斤?”我没问多少钱。
母亲说:“这次是称出来很多的一次。”她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母亲是明白她辛苦收捡的废旧品,始终没有被称出那个真正的重量来,只是两害相权,取了其轻者罢了。面对母亲无奈中满足的笑,我无言可语。
三
无意中与母亲聊起废旧一事,母亲说:“再不收了,收来好像是在帮助那些昧了良心用假秤的收旧人。不如拿出去,放在街角,让拾荒人捡了去。”
“哎!那些人为啥子要用假秤呢?”母亲喃喃地自言自语。
母亲老了,她想不通这个与时俱变的时代,有良性事物的出现,也有变异的灵魂在游荡。
谁来涤清!
后 记
秤:“禾”旁部,“禾”粮食,“平”平均。让分配的粮食均衡,这应该是“秤”这一重量衡器发明的初衷和用途吧。
据传,“秤”的很早发明者范蠡,他以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之外,再加上福、禄、寿三星,以十六两为一斤,并改白木刻黑星为红木嵌金属星形,为秤星,告诫商人,要光明正大,不能去赚黑心钱。并说:“经商者若欺人一两,则会失去福气和幸福;欺人二两,则后人永远得不了‘俸禄’(做不了官);欺人三两,则会折损‘阳寿’(短命)!”
就这样,秤这种计量工具便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来,并一直沿袭了两千多年,直至今天。同时,随着秤在实际生活中的使用,人们对其绝对均衡的作用进一步的扩展到做人与良心方面,也就有了人心如秤的说法,以告诫世人,相互无欺。
而这收旧人,人人也有一杆秤,何以秤秤不同,难道他们的良知也在这秤盘上时轻时重吗?
秤,一头悬着金银,一头称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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