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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蓼草与“饼药”

来源: 常识文学汇 时间:2021-06-27

辣蓼草与“饼药”

村子的前面是一条浅沟。浅沟的那边是水田。沟里的水,是活水,源自于沟上的一口水井。

沟水流动,有时候也夹杂着村子里流出的浊水。有时候经一场雨,水就漫过沟坝,淹了村前的小路,也淹了沟那边的水田。水很快退去,便涤荡出沟底的砂石,和经洪流洗刷过的田泥,沟便显得更加清澈、纯净,仿佛经历了一次沉淀。

沟两旁长着菖蒲,经洪水淹过之后,便又从沟底爬起来,渐渐挺立。沟坝和田埂上,长着辣蓼草,茎深紫或暗红,叶茂密,水淹后有点萎蔫。但经风一吹,便又摇着小白花。

辣蓼草,喜荫凉、潮湿,但不经水,常长于沟坝或田埂。我们这地方,随处可见。

夏秋季节,村里的“二叔”,便弯腰在村前的沟坝上割辣蓼。这辣蓼草,只有他才割,别人都不割的。

我们见了便问:“二叔,割啥呢?”

答一句:“割辣蓼。”

又问:“割辣蓼干啥呢?”

答:“制饼药呢。”

“制饼药给干啥?”我们问。

“酿酒!”他听了就不耐烦,便扔下一句:“咋没完没了的问……”

见他生气,我们就走散,心里想:不说就不说,反正长大了又不酿酒。

二叔,是村子里很好一个会做“饼药”的。我们村,自古有酿酒的传统,会酿酒的人不少,但能制作“饼药”的,就他一个。

“饼药”,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才知道,照书面上的话说,其实就是酒曲。但又与酒曲不同,因为它的配伍,是植物,是草(或者说草药)和粮食(大米)。照我们当地的说法,用酒曲酿的酒,是化学酒。而用“饼药”酿的酒,那才是我们这地方认同的、正宗的、传统而地道的“纯米酒”。用当今很时尚的说法,也就是“*”的。我们这儿的人,只认这一口。

也许跟所有其它发生过质变以后的物质一样,它们都需要一个催化过程。比如,豆子磨成豆腐,需要添加石膏(且有卤水点豆腐之说);大米(红薯或其它作物)制成饴糖(麦芽糖),需要添加麦芽;而大米(或其它粮食)酿成酒,便自然需要“饼药”(酒曲)的催化和发酵了。

每年夏秋,二叔都会上村前的沟旁,割一些辣蓼草回来,然后晾干,制成“饼药”,拿到外面去卖。往往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去时用一个白布袋,装上满满一布袋“饼药”,回来时白布袋便搭在肩上。他制的“饼药”,大都卖给山里人家。山里人家酿酒、喝酒的多。

我*一次对辣蓼草产生兴趣,是在上了小学以后。一次,当老师在课堂上说起辣蓼草能杀蛆时(当然,书本上也这么写),我感到疑惑,心里头想:辣蓼草不就是普普通通地一种草么,也能杀死蛆?带着孩子的好奇,回到家后,我便去村前的沟边割回来一摞辣蓼草,剁碎了捣烂,然后撒在茅厕里。母亲见了问:“你这要干吗呢?”

我说:“杀蛆。”

母亲瞪大了眼问:“辣蓼草能杀蛆?”

我没有把握的回答:“试试吧……”

第二天,我再上茅厕时,果然就看到那蛆全死在粪池里。我连忙把母亲叫来。母亲看了后,又一次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辣蓼草真能杀蛆!”然后回过头,问我:“谁告诉你的?”

想起母亲平时对我的教训,我就调皮地说一句:“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接着便昂起头,对母亲说:“这就是知识的力量。”说完,我心里窃喜,得意地看着母亲。我感觉我*一次用知识打败了母亲。

后来我长大,对农事却无兴趣。村里人说我,我却总觉得我有自己的理想。但有一句话提醒了我: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后来我结了婚,成了家。我们村田地少,村里人都开始酿酒,以增加收入。我便也跟父亲学会了酿酒。

虽然受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总羞于做生意(尤其是小生意),但很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尽管不敢高声叫卖,但还是学会了走村串巷。村里人说我变了,我心里却想,适者生存,我总得适应生活、适应生存。

酿酒需要“饼药”。而买“饼药”,就相应地增加了成本。我于是便又跟着父亲学会了制“饼药”。生活,便总是这样充满着戏剧性,我孩时对辣蓼草那一闪念的兴趣,便成了我日后与辣蓼草越来越多的接触。

父亲说,这制“饼药”,是“二叔”生前教他的。那天,他去“二叔”家买“饼药”,二叔对他说:“如果以酿酒为业,以后就需要越来越多的饼药,我还是教会你做吧。”父亲当然乐意。

其实,“二叔”是我们村很好的一户外姓。据说是随娘嫁给我二爷爷的。他娘嫁过来没有生。而他又不愿改姓,便成了外姓了。而我们,也只是随了二爷爷的辈份,叫了他“二叔”。他做“饼药”的手艺,是他先父传给他娘,他娘再教会他的。

父亲说,二叔教给他的饼药配伍里有好几种草药。但他后来发现,其它的草药都是辅药,根本无关紧要,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饼药很主要的成份是辣蓼草,只要有辣蓼草就行。不用其它任何配伍,根本不影响酒的味道,也不影响出酒量。于是在父亲做的“饼药”里,便只用辣蓼草。

每年夏秋季节,我跟了父亲从村前的沟边割些辣蓼草回来,搁水里洗了晒了,晒干、晒燥、晒脆,掺上适量的大米,一起磨成粉,捣一粒(按量)先期的“饼药”撒在粉里面,以作发酵。然后倒上水,像揉捏“米粑粑”一样揉成团。揉好后,一粒粒搓下来,搓成汤圆粒大小,一颗颗饼药的粗坯便形成了。

然后找一个簸箕或筛箕,摊上稻草。稻草两头斩了,斩得整齐,均匀的摊在簸箕或筛箕上。饼药坯摊在稻草上,摊放均匀,尽量以每一颗不接触为宜。然后在饼药上再盖一层稻草,以待升温发酵。一般一两天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醇味。时间长了或短了,效果便都不理想。

发酵成功后,揭开饼药上面的草,便能触摸到一股热气,一股醇香扑面而来。若看到每一颗饼药上面都长满白色的绒毛,那便是很理想的。若上面的白色绒毛过少、或不均匀,便不理想。若绒毛发黑、或上面长着黑色的斑点,便是坏了。

饼药取出来后,晒上一天两天,晒干了,饼药便比先期更白,搁鼻子底下闻一闻,还能闻到一股辣蓼草的味道。若饼药的外表不够白,那便不是很佳。

时过境迁,早已离开家好些年。一些味道,是否还能闻出来,也未可知。但一些家乡的人和事,时不时总会想起来。想起辣蓼草,想起“饼药”。

我真不知道,是因辣蓼草而想起“饼药”呢?还是因“饼药”而想起辣蓼草。或许,生活原本就是由一个又一个极细微的元素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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