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桌及酒
炕桌已经很少见了,因为在县城火炕都没有了。俗话说,皮之不在,毛之焉附。炕桌和火炕就是这样的关系。
早年我们这座东北的县城可是家家有火炕的。那些年东北有漫长的冬季,冬季里经常是北风呼啸,大雪封门,气温在零下三十几度,没了火炕真不知道怎样生存。火炕,在东北,既可以取暖,又可以做饭,可谓一举多得。
一想到火炕我的脊背上就会泛起一股暖意,那股暖意会顺着脊柱一点点漫漶到头顶,如醉如痴,因为躺在火炕上的滋味儿太美妙了。无论你白天干了多重的体力活儿,只要在火炕上睡上一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会满血复活,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用本地话说:忒解乏了!
还有,如果你是肚子疼,或胃不舒服,趴在火炕上烙一烙,很快就会感觉到热气在肚子里乱窜,俄而则无比的熨帖。
因为家家有火炕,又因为习惯于在火炕上吃饭,所以几乎家家必备炕桌。炕桌很矮,大约也就一尺多高,成年人可以把腿伸到炕桌下面。当然讲究点的东北人必须要学会盘腿。如今盘腿已上升为瑜伽的难度,想当年东北的老辈人盘起腿来易如反掌。
炕桌一般是长方形的,长不过一米左右,宽不过一尺半。刚好容得下六七口人家——那是当时每家人口的底线。如果再有多余的人口,没办法,只能有几位站着吃的。
当然也有个别家庭父亲或者父亲的父母是要吃小灶的,可以单独吃,即多放一张桌子,又当别论。
俺爸虽然在家里乃至社会层面上都属于位高权重的那一个,但是他却始终不忘自己的劳动人民出身,从来不吃独食,始终和我们在一个桌子上吃着同样的饭菜。有一句很文学的话叫“一个锅里搅马勺”。
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年代,我们很渴望也很喜欢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放桌子!
每当爸妈喊出“放桌子”时,我和妹妹就会争先恐后去外屋搬炕桌。因为只要喊出放桌子,就意味着马上开饭,味蕾就会加速分泌,肚子里像有个青蛙一样“咕咕”的叫个不停。
此时的饭桌,再不是一个呆头呆脑的木质家具,而是一只长着四条腿的能带来口齿生津的精灵,一个承载太多欢乐和幸福的天使。无论桌面上能摆放出什么样的饭食,它都会甘美如饴,是我们身体所必须的能量补充。
那时候特别期待家里有点急难险重的活儿,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会有机缘品尝到平日里得不到的美食。
那个时候家里的重活儿很多。比如去煤场给自己家拉煤再一篮子一篮子的倒腾到院子里,去拉引柴(冬天烧炉子引火的劈柴),去粮店买一个月的口粮,还比如立冬前买成车的秋白菜等。当然,干这些活儿的时候爸是绝对的主力。
当时比较头疼的买煤。一般每季度买一次煤。为了节省几个雇车的钱,都是爸借车自己去拉。其实北关的煤场距离我们家不足一里地,但是却有一个下坡两个上坡。我十几岁就跟着爸买煤了。但因为身板瘦弱,基本上帮不了爸多大的忙。爸在前面拉车,我在后面推。下坡的时候我要当车闸用,死死的拽住车的后栏板。上坡的时候又要拿出吃奶劲儿的往前推。在老城墙的那个豁口,有时要折腾几次才能把沉重的煤车推上去,甚至还要求路过的人帮忙。而到了家里,连口气都不能喘,爸带着我再急忙把煤倒腾到院子里,免得占了胡同口,影响邻居们出行。
干完这些活儿后,爸已经累得浑身热汗横流,头上像蒸锅一样冒着大团大团的热气。
就在我和爸干活儿的时候,我就会听到屋里子妈在外屋地炒菜的声音。铲刀和铁锅相互撞击的“叮当”声响,是那个年代很美妙的乐章,胜过当时所有好听的歌曲。加上平日里难得闻到的葱花大料味儿直冲鼻息,忽然感到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其实等来到炕桌上,等来的不过是几道家常菜:青椒炒鸡蛋,酸菜炖粉条,素炒土豆丝,再有一个西红柿蛋花汤。
但这已经足够奢侈。因为寻常日子里,我们基本吃的是苞米面饼子、高粱米粥或者小米粥,佐餐的只有腻歪歪的咸菜疙瘩!
当然爸并不在意吃什么,而是在意炕桌上蓦然多出来的一壶烧酒。
那是一个漏斗形的玻璃酒壶,确切的说那是一只烧杯,放在一个盛满热水的搪瓷茶缸里,烧杯口冒出的热腾腾而醇香的酒气,不用说嗜酒如命的爸,就连我这样的孩子都在氤氲的酒气中微醺了。于是爸的眉宇间就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意。那时苦难年代爸很开心的一刻。
就像爸始终乐于和我们同桌吃饭一样,酒也是要和我分享的。他会给年少的我也倒上一盅,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拿起自己的酒盅和我一碰,说:来,干一个,解解乏!然后“滋溜”一声一饮而尽。
我也学着爸的样子,端起酒盅“滋溜”一声一饮而尽,热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滚到胃里,继而,一种无比熨帖的感觉涌遍全身。
此生关于酒的很初印象以及对酒的无限热爱应该从那时起就滥觞了。
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炕桌,总是会油然想起炕桌上那只玻璃烧杯。炕桌和烧杯像是连体的,不可分割的,因为炕桌上只有摆上那只盛满烧酒的烧杯,炕桌才会变得无比温馨,心中泛起一股热到近乎流泪般的情愫。
(2020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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