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私奔”

那时“私奔”

“软妞”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就冲这个名字，他也活该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更何况，“软妞”从小爹死娘嫁人，跟着奶奶住在两间破房里。后来奶奶死了，就剩下他光棍一条。没有人知道他一天三顿怎么吃饭，只知道他白天在队里上工，晚上钻在屋里拉二胡。街坊邻居们没人觉得那吱吱扭扭的声音多好听，也没人觉得多难听，权当多了一种夜虫的叫声算了。

“软妞”本来拉着二胡就送走了所有的岁月，在二胡里度过自己平静的一生，但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他就突然出事了。

我是在他出事之后才知道村里还有“软妞”这个人，从大人的嘴里知道了他出事的大致情节。

“软妞”每天晚上的琴声终于迷住了一个人的心窍，她就是相邻的四妮。四妮一直是躲在自己的屋里，用心收听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二胡小曲，在那漫漫人间不一样的声音里入睡。渐渐的，她觉得上瘾了一般，每一段曲子都令她牵肠挂肚，身体飘移。终于有一天，她羞涩地走进“软妞”的小屋，安静地坐在木凳上，托着腮，眯着眼，边听，边看，边沉醉。

此前“软妞”的二胡是拉给黑夜听的，此后是拉给一个人听的。可以想象，从他的手下，从他的怀里流出的乐曲，必定由此附了魔力，愈加的如泣如诉，动人心魂。

再后来，人们惊恐地发现“软妞”的房子没人了，尤其是四妮同时不见了。

四妮的爹娘宁死不愿意承认四妮和“软妞”私奔了，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痛苦。他们迅速报了案，称闺女被坏人拐跑了。

这个“软妞”，四十多岁的老光棍，不只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而且全村就他一个秃子。那时候秃子少见，差不多算是残疾人，四海八荒鲜有脱发谢顶的人。凭啥，四妮跟他！

偏偏四妮不是一般的闺女，一个村多少年都没出过这么好看的小妮，更要命的是她一年前刚刚和一个参军入伍的青年订了婚！

不到一个月，这对“狗男女”就被抓了回来。再不久，上边专门在我们村里召开宣判会，“软妞”被以“破坏军婚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我能记清的是“软妞”被五花大绑押上一个土台的情景。那个时代批斗审判坏分子，很拿手的招式是揪头发。“软妞”没有头发可揪，两边的人就用手往上扒他的脸，这就使得“软妞”龇牙咧嘴歪眼睛，五官极度地扭曲变形。土台下不断有人朝他吐唾沫，向他扔出土坷垃。其中一块土坷垃不偏不倚砸在他的秃脑门上，碎成一朵绽放的花。

很多人猜测四妮没脸活在人世上，但四妮很快嫁给了远乡的另一个光棍，据后来听说活到了九十多岁。

只是“软妞”没成色，五年刑期都没有熬过，病死在了监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