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决定要去深圳的,可能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当时身为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出去看看这个社会,于是当学校放了暑假,我姐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要不要去她工作的地方做暑期工,我毅然搭上了来深圳的火车。后来事实证明,我其实一点也看不懂这个社会,倒是发现我来做暑期工很真实的目的,只是因为缺钱用而已。在我冠冕堂皇地为自己找了一个磨练心性的借口后,我却在这边找不到圆这个借口的证据。
由于决定的突然,而自己又迫不及待的想去深圳,在网上发现没坐票了以后,我买了一张站票,18个小时。长这么大没有出过远门,即便是上大学的地方离自己家也只不过做坐2个小时的动车,可能是我内心也确实是想去一个地方,只要是远方,远到我爸妈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动态就行,俨然一副小孩子的心态。对于站18个小时完全没有什么概念的自己,在火车上,靠着厕所门睡醒了几次以后,开始叫苦不迭。很后在洗了几次脸,抽了几根烟后,直接坐在地上睡到了天亮。于是我开始觉得这已经是种莫大的磨练,所以仿佛是炫耀似地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抱怨车上的环境,抱怨自己的艰辛,可是我分明听到我妈的声音也很疲倦。很后在我妈一句:天都亮了!?很后一把,打完就散了吧!然后那边刺耳的搓麻将的声音,让我对*一次远行有了一丝茫然。
到了我姐那才发现,我姐所谓的公司,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厂而已,一层写字楼大的地方,拥挤的塞着将近150个员工。然后我姐指着那些或者年纪比较大或者看起来就未满18的工人,告诉我,我会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于是我忍住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简洁地问了一句:一个月能挣3000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我从来没有觉得说一句话这么困难过。然后我姐更简洁的回了:能。我想苦就苦点吧,至少还没低于我的很低标准。于是我就在心里不知不觉给自己标了一个3000的价码,全然忘了以前对毕业后工资的标准。也许是我姐看出了我心中的不情愿,开始用各种手段安抚我,又是给我零花钱,又是带着我去游玩,每天晚上请我吃烧烤。我有些嫣嫣然,因为对工作的不满意,又或许是姐依然一副哄小孩子的套路让我有些失落。原来我还是没有从家里逃出来。不过我姐的方式还是取得了效果,至少让我不好意思说放弃。我姐的手段倒是极像我妈,至少她们都十分清楚我的弱点。
真正来到深圳后才发现,自己想象中那个灯红酒绿、霓虹光影的城市,也有垃圾遍处满目疮痍的地方。然而很令我无法接受的是,街上游荡着的,五颜六色的杀马特们。他们穿着奇异独特的服装,走着别扭的步伐,或含着根烟或举着部手机,三五成群,用放肆的大笑宣称他们在人群里的存在。虽然一眼就看得出他们年纪不大,但是我却无法用成长的叛逆来解释这些行为。我不觉得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亦或是压根不想把他们跟自己相提并论。可能是比较富足的生活环境让自己有了盲目的高傲,一如我工作以后,也不觉得旁边这些人跟自己有任何可比性,即便我得跟他们一样,每天做着相同的事,做我曾经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事。
人类就是这般虚伪,明明已经没有高傲的资本还要把自己表现的出众,用想方设法找出的优势来增加自己的底气。
于是我便拿着自己的iphone4s,一次次显露自己与这些拿着不知品牌山寨机的人们的不同。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连那些管理人员包括老板都被我强大的气场震慑,这些工人却无动于衷,似乎还有一丝不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苹果除了水果还能代表什么,就像他们不知道马云是哪一团云,杨宗伟是不是一种植物一样。在他们的世界里很好听的歌是<很炫民族风>,很成功的企业家除了他们的老板,应该就是村里面养了100多头猪的那个大户了,而很贵的手机一定就是很大的。所以就有很多少年拿着比自己手大两三倍的手机,像我刚开始那样高傲的炫耀着。
我认识了一个让我喊他三哥的少年,我*一见到他的时候,他把自己埋在各种零件当中,然后我被分到了他旁边。当我发了半天呆后,他凑过来说道:“像你这样是赚不到钱的。”于是我莫名就对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少年产生了好感,所以我们聊了起来。通过聊天我知道了他来自广西,今年从学校里辍学不顾家里人反对偷偷跑到深圳来打工。我问他为什么不把高中读完再出来,他笑了起来露出很白的两颗门牙说他今年上初一。当听到他刚满14岁的时候,我开始不说话了。整个下午我就在摆弄那些零件,时不时看一下三哥那稚嫩的脸,心里有种很难受的羞愧感。
三哥真名叫什么我到很后都不知道,我曾问过他,他总是很心安理得的说:“你喊我三哥就行了。”三哥就像多数的懵懂少年一样,张扬,单纯,可爱。我们一个工厂的员工包括主管都喜欢他,当我发现连主管还有工厂一些年纪比较大的阿姨,都喊他三哥时,我也就心安理得跟着喊了起来。有时候我会跟他打趣说:“三哥,我当你小弟好不好?”然后他会习惯性露出他两颗洁白的门牙说道:“不行,你长得不够凶,给我当司机吧!”这时候我们整个生产线的人都在笑,我也在笑,笑得很开心。
于是我就这么自然得融入到了这个工厂里面,每天做着单调的工作,和三哥这些工友打趣,下班后像一只死狗一样累倒在床上。但是我却不感到羞辱了,反而有种乐在其中的意思。
很多次我曾问过三哥,为什么不上学?他说他不喜欢。于是很多时候我都劝他,让他回去上学。我问他:“上学有在工厂打工辛苦吗?”他说有。我知道这个孩子有点钻牛角尖了。于是我也不多说,有一天,他受不了自然会回去。青春不都是这样吗?每一次潜逃之后都会乖乖回到父母身边。所有孩子总向往自由,向往轰轰烈烈,可他们不知道社会才是真正的囚笼。
我对三哥的劝说从来没有中断过,而他也有着同龄人少有的固执。直到有一天下班后,我刚从工厂出来,看到有很多人围在前面,中间躺着一个人。这些人赫然一副杀马特装扮,染的五颜六色的头发,耳朵上穿着不止一个耳钉。本来我想绕开他们,但我发现地上躺的竟然是三哥,脸上还有许多血迹。那时候我顾不上我姐跟我说的离些不良少年远一点的话,从工厂里找到一个扳手就冲了过去。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也很害怕,但是更愤怒!那群杀马特正在聊着天,哪里想到我疯了一样冲了过来,被我打翻两个后也就都跑了,说到底也是一群半大不大的少年,还能像真正的黑社会一样不要命不成。青春总是这样,把自己幻想成*,很软弱的却也正是他们。
我把三哥扶起来,他依然露出两颗门牙说:“小弟,大哥这次谢谢你了!”然而这次我没笑,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回去吧,继续去读书!”然后他哭了。少年故作乐观坚强的内心有多脆弱?青春知道!
后来,三哥走了。我也在这个工厂拿到了我一个月的工资,2300块钱,我姐给了我1000块钱。于是真的就有了3000。我姐问我还做不?我说不了,我也要回学校了。于是我买了回家的车票,离开了深圳这座城市。
这座不属我更不属于三哥的城市。然而在那个暑假,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它的繁华和无情。这座城市究竟属于哪些人?我不得而知。也许依然会有无数个像三哥一样的少年,涌入这座城市。到时候他们是否能够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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